不可遗失

在文具店里我翻遍了大大小小的口袋也没找到钱包,那一刻我的心掉进了井底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的心掉进井底了,甚至不是第二次。

第一次是在奥赛美术馆,我站在《罗纳河的星夜》前面,想要拿手机,结果口袋是空的,我吓得手冷,赶紧又检查钱包在不在,也不在。那天男友把他的卡也装在里面,所以一下子丢掉了所有的东西,现金银行卡学生证。我赶紧拽着他跑下楼,我们坐过的白色长凳上什么也没有。我们一边计算着自己手头还有的现金,我说我的房间抽屉里还有几百块钱,一边去了失物招领处。工作人员详细问了我的钱包和手机的样子,还问我要一张证件来证明身份。我的证件都在那里面了。听到我这样讲,工作人员也笑了,对着我看了看照片,然后说今天真是你的幸运日。我问男友那我们继续回去看印象派吗,男友惊魂未定,没心情了。他错过了很多好东西,莫奈,雷诺阿,都还没看到。

八个月之后,我们去了一家墨尔本的巫术商店,里面有塔罗牌、幸运宝石、瓶瓶罐罐的草药。我们在转盘上抽了两张签,然后坐到步行街的椅子上读,我抽到的是勇气,他抽到的是幸运。下午四五点钟,太阳落到了两排高楼的间隙里,几乎水平地照在街上,长条形的人影交错移动。我们看了一会儿行人,就去吃越南粉。在红绿灯路口,男友摸了摸工装裤的口袋,惊道钱包没了!我们想到上一次用钱包是在转盘上抽签,于是急急地往回跑。我一边跑一边想,居留卡还在钱包里,如果丢了是不是要滞留在这个偏远的大洲上了?结果钱包就在步行街的椅子上,旁边还坐着一个玩手机的人。我们兴奋得乱跳,那个人依然专心地玩着手机,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发生的事情。

朋友在文具店帮我付了钱,我们先回到了印度餐馆,半小时前我们在那里吃了butter chicken和lamb korma。朋友帮我指手画脚地说着德语,您有没有看到一个geldbeutel,上面有schwarze katzen und weisse katzen。其实我的包上还有graue katzen,不过我没有插这个嘴。服务生把路过的同事一个接一个问了一遍,但没有人看到钱包。我的朋友留下了她的电话,然后我们坐地铁去下午看电影的影院。

在地铁上,朋友很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,一定会找到的,如果你很希望会找到,就会找到的,奇迹都是这样发生的。可是我希望吗?相信吗?这个钱包是那个人送给我的,那个我半夜醒来看到他坐在地板上哭的人,那个在大巴穿过忽明忽暗的隧道时握住我的手的人,那个和我在沙发上说话到天亮然后在我入睡时出门去了美国的人。他在很生我的气的时候送了我这个钱包,我说这个真的好可爱,然后我看到他的阴沉的脸也亮了起来。

之前我都会想,是他还在帮我看着这个钱包,让我不会随便弄丢。可是这次已经不一样了。这次我在柏林看了《天边一朵云》,发消息告诉他以前他推荐给我的电影,终于我也看到了,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删了。其实也有预感,他想要把我清理出他的生活——这就是正确的做法吧,健康的、幸福的、有益于开始新生活的,而不是像我这样一直带着所有东西踉跄地走着。如果是这样的,他所赋予这个钱包的魔法也该消失了吧。而且这趟旅行前,我第一次洗了钱包,也不像是一个幸运的征兆。

于是我没有办法回答朋友的问题,沉默地,我们搭电梯上了影院四楼,走向两个工作人员。其中一个人马上从抽屉里拿了钱包递给我,他说看到你钱包里的证件照片,认出你了。我们和这两个工作人员一起搭电梯下楼,不停地道谢,他们在电梯上卷着烟;也许他们一直在等我,才没有下班。

出了电梯走到亚历山大广场上,呼吸寒冷的空气。他有一次对我说,无论他怎样离开,都还会走回来,那是他最生气的一段时间,经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丢下我一个人,但是他真的都回来了,然后说你看,我说过就是会回来的。那时候我们还一起坐火车,森林、草地、湖泊,我对他说 il faut que nous nous separions et pourtant nous nous aimons toujours。这些话就像咒语一样。我觉得咒语真是我最擅长研习的科目,因为我总是为了语言而行动,而不是意志,而不是目的。为这些说过的话,我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沉进沼泽。但他才是更出色的魔法师,即使在放弃魔法之后,他曾经布下的咒语还在生效着,就像这个不可丢失的钱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