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之前

我们在2014年度过了很幸福的夏天。记忆里的天气没有现在这么热,但是色彩是相似的,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行道树,灰色的水泥地上有翻倒的粉色冰激凌,他的皮肤的颜色,他的头发的颜色,他的嘴唇的颜色,在进进出出空调房的时候那样贴近着我。他抱住我的时候我仍然很紧张,一声不敢出,在阁楼上心跳震耳欲聋。

也许我们散步过同一条河边吧,那时候就有人带着头灯钓鱼了,十年之间这条河总是这样。这个小镇上的生活如此平静,没有人需要什么改变,人们长大了,把手表、汽车、电影院更新换代,但没有任何的陌生感。新建的公园和我们曾经去过的也没有什么分别,偶尔有人走过,我们躺在草地上翻身,把脸转向另一面。

和他见面之后我无法停止想象这样的生活,如果我们没有分开会有怎样的生活。从我家到他家骑车只要十分钟,他现在开着自己的车就更快,五分钟就到了,如果是在清凉的夜晚走路,也许久一些,好在路上的月季、紫薇、桃李、金桂,一年四季开个不停,我们会牵着手上桥,下桥,风景也看不够。十年前我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要这样的生活,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想过,其实也会说不想要吧,我那么想离开,那么想去无限的世界里找寻宝石。

我不是没有找到比他好的宝石,是没有找到任何能和他比的东西。这么多年后第一眼看到他,还是一下子觉得天都亮了。我想了很多要说的话,一句也没用上,除了“你一点都没变”。回家后我反复地想他的样子,是真的和回忆里一模一样,但他右耳上有一颗痣,我不记得他以前有过了。其实我到底记得什么呢?又想要什么呢?我沮丧地带着这个沉重的秘密一直生活下去,到底有什么目的?

今天看了《我左眼看到鬼》,郑秀文执着地问神婆能不能再让我见到他一次,什么都听不进去,结局也只是说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。妈妈问我你会期待这样的爱情吗?我说我对他就是这样的感觉,但是现在觉得也许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才更容易生活,能够冷静地处理任何问题。妈妈听到有点吃惊,说还是要和很爱的人在一起才好。

不是我不再爱别人,只是我对任何人的爱都只是在模仿对他的爱,在模仿中我也很快乐过,但总是迅速枯萎。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爱的方式,当我不停地练习的时候,我怎么能不去回想到最开始最自然地生成这种感觉呢?和他人贴近,去理解,被刺痛,被接受,也同样没有条件地欣赏对方的一切。我想,教会了我这一切的他,是世界上最值得幸福的人吧,坐在他身边看他笑,听他唱泪桥,这些时候都是这样想的。

最后他开车送我回家,我说我真的心情太激动了,我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坐你的车,我又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,是十年前吧,一起在那条路上散步,很黑,没有路灯。他很努力地想,然后说不记得了。我吃惊地发现自己一点失落也没有,其实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,我唯一的长进就是消化了这件事: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,我和他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。对于我来说最神圣的这段经历,只是他自然存在的一件伴生物。我也不想用我的这些过于沉重的想法打扰他,打扰任何人。

每一盏红灯前我都在想,请再停久一点吧。我又要离开,去做一个不合格的冒险家。因为有这样一个不可能达到的愿望,我才可以勇敢地、毫无顾虑地去尝试任何事,才可以去除许多的偏见,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轻盈。但实际上最好的生活,真挚美丽地面对世界的那种方式,只有他在替我实现着。